您的位置: 网站首页 >> 校园新闻 >> 校内新闻

校内新闻

刘孝峰老师澳门作品选登

时间:2014-02-12 17:36 作者:admin2 来源:未知 阅读次数:

  刘孝峰,合肥七中语文教师,教育部2011年选派赴澳门协助澳门教育署培训汉语教师。近日,他寄回数篇杂感美文。现选登5篇,以飨读者。
  一、光影大三巴
  《澳门日报》2011年8月26日消息:曾于今年澳门艺术节获得无数掌声的《光影大三巴》,今日起八时载誉重来。这项由西班牙专业录像艺术团队制作的光影艺术,透过先进光影投射技术配合前卫音乐,于世界遗产景点大三巴牌坊前壁上展示澳门历史,以出色视觉效果触动人心。有兴趣游客可免费到场观赏。
  (一)
    称“大三巴”为牌坊,这很有意思。牌坊是一种中国特有的门洞式建筑。据说原始雏形为“衡门”,也就是两根柱子架起一根横梁的那种,最简单最原始的门。只是后来钱也有了,所谓的文化也有了,所以又是雕刻,又是绘画,渐渐精美起来,瑰丽起来。
  牌坊做什么用呢?一是为政治人物歌功颂德。二是表彰那些节烈妇女,所谓节烈就是“女子死了丈夫,便守着,或者死掉;遇了强暴,便死掉”(鲁迅《我之节烈观》)。三是考了博士、博士后,或者公务员,用来炫耀一番。四是相当于界碑,划分一下国界、省界、县界之类。我的家乡徽州那一带,牌坊有很多。
大三巴属于哪一种?第二种、第三种肯定不能算。第一种似乎沾了点边。“三巴”这个名字来自于“圣保禄”的葡萄牙文(São Paulo),而“大”是指最大的教堂。因此,“大三巴”最初是指“圣保禄大教堂”。圣堂创建于1580年,在1595年和1601年先后两次失火焚毁。教堂第三次修建由意大利籍耶稣会会士斯皮诺拉神父设计,并于1602年奠基,1635年建成,历时33年。它确实算是当时远东最大的天主教石建教堂。只可惜,这只能是教堂,而非牌坊。直到两百年后的1835年1月,教堂起火,只剩下教堂的前壁。由于它的形状类似于中国的传统牌坊,故当地人便称它为“大三巴牌坊”。牌坊就是这样在澳门诞生了。所以,这个牌坊不能算是一个有意识的“建筑”,而应该算是无意间的杰作。更准确一点说,这个牌坊只是一个“建筑的残骸”,同圆明园的废墟、罗马圆形竞技场的遗迹一样。
  还有第四种。当初的澳门,不可避免地被分成两个。一个是占人口总数1%的葡萄牙人的澳门,一个是剩下99%的中国人的澳门。这样说,应该不算是夸张。以大三巴为界,南边一直是葡人居民区,北边则仍是华人的“天下”。大三巴遗骸耸立于两个世界的中间,如同两个民族心理的界碑。这便也可以说是牌坊。
吊诡的是,大概很少有人会这么看大三巴牌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并不能立刻让人想起圣保禄的丰功伟绩(其实,保禄是一个罗马名字,意思是“微小的”),也不会意识到这里曾经是一道心理的甚至是现实的防线。
  对于他们来说,大三巴就是大三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大三巴。
  (二)
  教青局的余巍老师是一个热心人,他倡议我们内师去看“光影大三巴”。在澳门辉煌的夜色中,沿着拥挤的街市慢慢走上山岗,有点朝圣的感觉。大三巴街并不宽,只有六七米的样子。商铺林立,游人如织。也并不是笔直的,从板樟堂一路辗转走来,似乎一直在轻轻地盘旋。
大三巴坐落的大炮台山,是澳门半岛第四高山岗,海拔57.3米,因顶部是大炮台所在地而得名。又曾因大三巴牌坊的前身“圣保禄大教堂”而得名圣保禄山。枪炮和圣贤就这样交织起来,此起彼伏。大三巴牌坊应该是在东面半山腰的位置。轻轻地一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广场,高大雄伟的牌坊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说广场小,或是内地人的眼光吧。看惯了世界上最大的广场——天安门,恐怕所有的广场都是小的。不过,即使与大多数城市广场相比,这个广场也不算大。我目测了一下,长大约有50米,宽大约有30米。广场是用手掌大小的、不规则的石块砌成,电单车跑在上面恐怕太艰难。海风天雨的磨洗,让广场显得并不平坦。只是异国的情调,让游人忘了脚下的坎坷。也还有些坡度,孩童的皮球从手中溜走,便会轻快地滑下去,滑下去。我们是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大三巴,坡度增添了大三巴的伟岸。大三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葡萄牙老人,深情地望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隔着68级石阶,我体会到一种邃远的忧伤。如果有机会再次来到这里,我希望有机会小心翼翼地抚摸这堵灰色的大墙。这是历史最真实的面孔。这是历史最忠实的守望者。
  广场的右手是一座葡式的建筑,明亮的黄色在灯光下更显明亮。据说,隔着这二层楼房,便是利玛窦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还有一所利玛窦中学在诉说人们的敬意和思念。左手边则纯然是普通的居民楼。这样很好。我总觉得,大三巴牌坊的壮丽之中透着某种哀悯,甚或是慈祥。
今晚·大三巴·光影。游人越聚越多。原先空荡荡的,只有百十个人聊着天,照着相。我站在前面,无意间一回头,已是黑压压的森林。数千人或者轻声地谈论着,或者静默地等待着。所有的人都在期待。
九点整,没有听见钟声。忽然间,灯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寥廓与静谧。
(三)
一个汉字“缘”,旋转着,变幻着。翩翩,向我们走来。
一条顽皮的金鱼,在浅浅的水中嬉戏。有时宛若一幅水墨丹青,有时又像淡彩的水粉。金鱼在门洞里穿梭,像孤独的小狗小猫,追逐着自己的尾巴。祥和伴着金鱼在悄悄滋长。
猛然间,惊天的骇浪。仿佛鱼儿跃过了龙门。一条小小的金龙飞腾于云间。风帘雨幕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它似乎在慢慢变长,变大,变得暴躁,变得恣睢。它越来越漂亮,每一片龙鳞都放射出夺目的红光。它在石洞间越行越快,庞大的身躯似乎已经不堪崖壁的折磨。
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音乐声从喧天的锣鼓变成轰天的巨雷。哗的一声,大三巴的岩石一片片颓然地倒地。一个坍塌的王国。
整个心一瞬间凝结,一块坚实的冰。轻轻的一击,只剩下弥天的粉末。
鸦雀无声。
水墨的线条潜滋暗长,连成满天“浮世绘”的海浪。很素朴的美,有时也会让人恐惧和惊慌。一艘小船像翩然的白鸽,帆上有个小小的十字架。指南针。指南针。所有的方向只有一个,东方。
一道道直线,一条条曲线。连成网,连成建筑,连成希望。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鲜艳的建筑打破了澳门原有的含蓄,春竹一样节节生长。突然响起葡萄牙语雄浑有力的歌声,仿佛在向所有的人宣告:建成了,建成了,这是天堂!
春节的鞭炮声。孩子奔跑时的笑声。天际的烟花。舞动的线条演奏着狂欢的节拍。
火!火!
小小的火团很温柔。亮黄色的,橘红色的,充满温暖。跳跃着,欢舞着,飞动着。点燃漫天的激情,挥洒无穷的热情。“烧起来了!烧起来了!”火神快乐的叫喊声充斥在天地之间,红红的火舌停留在大三巴的门楣之上,门洞之间。
焚了,再建;焚了,再建。这大概就是圣保禄教堂与火神结下的不解之缘。
西洋画。万国图。天花与牛痘。第一所西式大学。徐光启与利玛窦。神。圣母。1999只鸽子。万花筒一样的澳门。万花筒一样的大三巴。
火神狂笑着,只留下一座牌坊,作自己的凯旋门。
鸦雀无声。
用毛笔蘸一点翠绿,以少女的青春之手。一点点生命的萌芽,一丝丝生命的流动,一朵青青的水莲花,那么地娇艳!一页沧桑的画卷将要翻过,青青的水莲花也将雾一般淡去。定格。青色渐渐地凝固,清晰。定格。
永远的水莲花!永远的大三巴!
一个汉字“缘”,旋转着,变幻着。翩翩,向我们走来。
(四)
《缘——Encounters》2011年5月13日于大三巴牌坊作世界首演。作为第二十二届澳门艺术节的重头戏,这无疑是一篇杰作。据说,“光影大三巴”春光潋滟,掀起了“光影热潮”,连演十天而盛况不衰。最后一天,大雨倾盆。大批观众在骤雨的间隙中,站立着欣赏完演出,气氛踊跃。一片叫好声中,文化局觉得八月再度公演。于是,我才有了这次大快朵颐的机会。
“光影大三巴”几乎超越了我有限的想象力。这是一群艺术家的奉献。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Telenoika Net录像艺术团,历时三个月,倒流了四百年时光,潮玩了一把历史。大三巴的墙壁宛如一张立起的画纸,五彩的光影如同画笔在上面纵横驰骋。科学与艺术结合,生出来的女儿,既有每一毫米、每一秒钟的精确,又有时空无限、浮想联翩的浪漫。作为演出场所,大三巴牌坊大概已经见怪不怪了吧。但这一次,大三巴真正成了戏中的主角。
有人说,澳门是一个巨大的万花筒。那么,今晚的大三巴就是较小的一个,可以放在你的身前,让你用眼睛和心灵细细地把玩。而且,只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然而是谁说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我对所有的奢华都心生疑窦。这当然是我个人的问题。但,大概也会有澳门人在思索同样的问题。
首先是广场左手居民楼的人们。每天的喧闹带来繁华,也带走了宁静;带来了商机,也可能就带走了安逸的生活。对于整个澳门,可能也是一样。整个澳门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娱乐场。我住在古朴的雀仔园里,窗外不远处,“新葡京”就像是从鸟笼子里跳出来的怪兽。白天也还好,像株异国的花草,一声不吭地站着。从傍晚开始,它活过来了。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它变幻着色彩,变幻着线条,变幻着表情。它似乎要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善良的,或者邪恶的。但不管怎么说,生动的。这座比大三巴还要雄伟的大厦,它有一种极强的欲望,想要去宣泄什么。或者,至少要去表达什么。每天,半夜中醒来,从窗帘的缝隙中,都能看见它扭动着、流动着,甚至飘动着的身躯。这差不多可以成为澳门不朽的噩梦。
从这个意义上说,“新葡京”就是我每天的大三巴。“光影大三巴”,每一夜都会准时在我的窗前上演。
(五)
但,大三巴不能仅仅成为光影。
它也从来不仅仅只是光影。它真实地耸立于澳门的时空。它的前身,明代万历年间建造的圣保禄大教堂,当之无愧是跨国合作的结晶。出资的当然是岛上的新主人葡萄牙,设计师来自意大利,承建的却是一批日本的教徒和中国的技师。它几乎天然地成了中西合璧的艺术品。大火无情,夺去了宏伟瑰丽的教堂。大火也留情,才让我们在教堂的残骸中,目睹大三巴牌坊的奇迹。
高约27米,宽约24米。顶端竖十字架,余下的可分五层。上面三层合起来,成三角形。下面两层呈长方形。一至四层共有七个壁龛。第一层中置一铜鸽,环以日月星辰,据说象征圣母童贞而孕。第二层和第三层壁龛里的,分别是圣婴和圣母。第四层由十根柯林斯圆柱和三个窗口组成;四个壁龛则供奉着耶稣会的四位圣人。最后一层则有三个门和十根爱奥尼圆柱,正门上有拉丁文“MATER DEI”,意为圣母;两侧的门上刻有耶稣的记号“HIS”。
但,神奇的并不是在这里。
你看那二三层的两端,四只中国化的小狮子前爪凌空,奔腾欲飞。第三层七头怪兽的浮雕,胸前的鳞和仅有的两只爪,显然只能来自中国的龙身。七个头合起来看,呈莲花状。左右各三,飞禽走兽形象不一;正中一颗人头,笑容可掬酷似弥勒,却长着两只角,上面站着圣母玛利亚。旁边有五个中国字:圣母踏龙头。如果没有这几个字作为解说词,恐怕谁也辨认不出这只七头怪兽竟然是一条中国龙。明清以来,佛教绘画中常流行观音驾龙而行,到大三巴却移花接木,变成了圣母。
除了动物的浮雕,大三巴上的文字、花卉也是中西兼容,并行不悖。中文还有“鬼是诱人为恶,念死者无为罪”这样半通不通的联语,花卉则是西方的百合、中国的牡丹、日本的菊花,层现叠出,错落有致。
有人说,大三巴是一道历史的伤痕,拥有一种令人震撼的缺陷美。
又有人说,大三巴是一块历史的拓片,孑然峭立,用它单薄的身躯,抗击岁月的风雨。
我倒想说,大三巴是先辈留下的一份宣言书,告诉我们:生活只有包容,才能和谐;文化只有交融,才能新生。
光阴的洗礼,赋予大三巴兼容并蓄的精神。我想,这也是澳门人不懈追求的风度。
(六)
不管怎么说,大三巴的光与影,它是美的。光影之中的大三巴,它仍然属于澳门,属于澳门人。
来到澳门之前,总想象澳门人如风的脚步,如电的眼神。总之,节奏会快一些,日子也会忙许多。真到了这里,发觉有点相反。汽车像沙丁鱼一样挤满狭小的空间,却又像流水一样迅疾。大三巴、新葡京一带挤满了不慌不忙或者行色匆匆的蚂蚁。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座悠闲的城市。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游客将大三巴牌坊夺走的时间太多了。每日放学的孩子们,放假时候联群结党的学生们,他们恐怕不能自由地奔跑了。大概只有海风仍会追逐孩子们的身影。每天被无数的游客挤满68级的石阶和狭小的广场,买菜或者上班的居民或者要绕道而行。哪还能够有闲情逸致,像过去一样抚摸牌坊斑驳的纹理,细看牌坊上的种种。日积月累,这近在咫尺的大三巴,是否也会酿就一杯浓浓的乡愁?
 读到《澳门日报》上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失落的“大三巴”》。就让它成为我心中的回音:
“《光影大三巴》的轰动,让大三巴顿时成了澳门文化表演的场所。在分崩离析的社会价值底下,上演了一场让澳门人仿佛找到某种认同焦虑的集体仪式。而这仪式乃因它在大三巴,而不是新葡京或同属文化遗产的邮政局或大炮台或主教山,让人们重拾当大三巴仍是澳门的招牌的一种乡愁。打动澳门人的不是科技或艺术,而是澳门人自己心理的集体潜意识。惊喜于‘大三巴光彩重现’是乡愁,也是一种澳门人文化坐标失落的明确反映。”
这些话说得对不对,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明年离开澳门,大三巴的光影,恐怕也会成为我的乡愁。
 
二、九重葛
南国的植物每有惊人之举,让人意想不到。
我的窗前是一片葱绿,足有小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像一把遮天的绿伞。下面真的就放着两张桌子,几把靠椅。一点没有逼仄,悠然成了一座天然凉亭。只是绿得恣意纵横,毫无规律,蓬头垢面,肆无忌惮。像是九天之上的园丁,修剪下绿云翠玉。无处可抛,便堆垒在这里。没料想这些残根剩枝,生意未泯,活力四射。不断扬起枝,举起手,永不疲惫。
或许正是这一点感动了上苍,让这座绿色的小山开出了花。
花很细,很小,黄绿色,貌不惊人。我不知道这些花有没有哭,这些残根剩枝有没有流泪。譬如一对伤残的夫妇,饱受生命的摧残与蹂躏,最后感恩地迎来了爱情的结晶。他们当然期待,这是一个健全的宝宝。最好不要有六指,能快乐地蹦跳,能窝在自己怀里喊爸爸,喊妈妈。其余的大概也不愿多想。只是还是有些失望。这么矮小,这么瘦弱,这么,这么平常。
没办法。就是这样一种紫茉莉科的花。听上去很美。未开的花,体态纤细,深青晕着浅紫。顶端蘸了一点紫罗兰,依然很美。待到盛放,花柱的尖部细细地裂开,淡似清水,碎如米粒。而且,没有茉莉的香气。什么也没有。即使是春天,蝴蝶和蜜蜂也不会翩然而来。这是不是命运最彻底的弃儿?
然而这堆绿,现在还在我面前微笑。生命的独特,并非凡人所能预料。绿们终于想出奇特的方法,将紧贴花瓣的叶子增大,再染上艳丽的色彩。绿们把她叫作“苞片”。于是春秋佳日,只要你肯在南国举目四望,你就能看到这种奇异的花朵。三角梅。三朵黄绿的小花,簇生于三枚较大的苞片内。三枚苞片如此绚烂地呈现在我的面前,让人激动不已。比紫罗兰浅了一份颜色,却更添一份热情。叶子为什么不能成为花?
想起卢苏伟的双亲。他们都是矿工,没有文化。很不幸地,他们的儿子因患脑膜炎,脑功能受损。刚上学时,卢苏伟每次考试都考零分,可是有一次居然考了10分。爸爸看到以后就很高兴,大叫着拿试卷给邻居看:“我们阿伟有分了!”妈妈也拿来鸡腿奖励给他吃。卢苏伟用了7年的时间,考了5次才考上大学。有个主持人问他妈妈:“卢妈妈,你怎么知道苏伟7年考得上大学?”他妈妈回答说:“我怎么知道他考得上?他想考,我就准备20年让他考,哪里知道他第7年就考上了。”顺其自然之外,当然还要拼搏。反之,亦然。
请你看着我的窗前。远处连绵的青山,近处鳞次栉比的大厦。蓝天之下,后土之上,清风之中。在这一刻,谁也无法抢走三角梅的风采吧。一朵朵小小的紫花缀满了绿山,像绿们抑制不住的笑声。这是从心底喷洒出的快乐。这是母爱捧出来的欢歌。
很平凡的名字,很震撼的花。
大二时,卢苏伟在老师的协助下,发现自己对于短暂记忆、数字计算、平面空间等方面较差,却在分析、整合、创造方面能力很强。他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读书方法!大学毕业时,他以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高等司法行政观护人。现在,他是一位辅导家,不但负责观护百位问题青少年,也是位国内外知名的潜能整合专家。曾受邀美国、新加坡等国家,演讲已逾三千场。更挤身为作家的行列,出版过《看见自己的天才》等三十多本著作。他说:“没有学不会的,只有还没找到适合自己学习的方法而已。”
我们是否也可以说:没有开不艳的花,只是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绽放的方式而已。
“独傲红颜长不逝,春风来去总怀情。”三角梅不仅开花,而且只要温度适宜,一年四季都开花。阳光走到哪儿,它的花枝便跟到哪儿。即便在贫瘠的土地上,也照样能欢快地开出鲜艳的花。
你看,不经意间,她温柔的小手已然伸到我的窗台。在这秋天,在这澳门的秋天。她抚慰着我的乡思,点亮了我的双眼。她将三两朵紫蓝色的小花,贴心地捧到我的面前。那样鲜亮,那样妩媚。微风中,你是否在吟唱一曲《彩云归》?
于是禁不住自己的脚步。想去寻找她的茎,她的干,她的根。想着什么样的土地,能萌生这样宽容大度的胸怀,这样快乐奔放的精神。
我离开所居四楼的窗台,来到廊间,走下楼梯。在三楼的中间,看到一枝旁逸斜出的花朵,好大的一枝。绿云衬着红霞,宛如孔雀开屏。真想拥她入怀。我发现这里似是两座建筑的中间。枝干横空飞渡,从此岸来到彼岸。这里真是一个欣赏茎干的所在。或左右旋转,反复弯曲;或自己缠绕,打结成环。枝枝蔓蔓,重重叠叠;千姿百态,奇形怪状。有着洒脱不羁的豪迈,更像跟命运较着劲,扳着手腕。一股狠劲扑面而来。沧桑遒劲的茎干,也真的如老人青筋纵横交错的双臂。到了三楼露台,便舍不得走。坐在绿亭之下,仰观点点繁花,心中尘念一时俱消。
二楼仍只见茎干,只静静地贴附左侧的楼壁。仿佛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时间似乎也为此而停止,四周一片静谧。走下楼梯,就清楚地看见那茎干的底部,那根。缓缓沿着两楼之间的道路走去。砖砌的道路鲜红鲜红,像红地毯。走在上面,像要瞻仰一位圣者,一位伟人。十几步的距离,我似乎走了很久。
生命的根并不粗,只如成人的手臂。也只有两根,贴着左侧的楼壁孤独地攀爬到二楼,然后交错在一起。再不离别,再不分开。然后就看见一片绿云,无数紫艳艳的鲜花。
这两条细细瘦瘦的根,如何支撑起这弥天的美丽?
朝圣般再次仰望,那蓝天下瘦骨嶙峋的躯干。那些花朵在我眼中已经消失。两壁之间,唯见那弯弯曲曲的藤蔓相互搀扶着,搂抱着,支撑着,依偎着。然后攀着爬着,拉着拽着,缠着绕着,勒着箍着,镶着嵌着。那一条漫长的路呀!你该要走上多少个春秋,才能走到今天的繁华?
陡然想起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九重葛。
大概也唯有你能配得上这个名字。九重葛。
我也唯愿你以这个名字被世人铭记。九重葛。
 
三、贾梅士的春天
陆地止于此,海洋始于斯。
——路易斯•德•卡蒙斯
(一)
春天的清晨,贾梅士从梦中醒来,伸了伸懒腰,走出了穴居的山洞。一弯残月同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天空刚被骤雨洗过,露出靛青的色泽,流云像刚刚织就的绸缎一样滑过。苍翠的山岗像是浸在牛乳中,树影幢幢,每一棵都是那般熟悉。但是贾梅士还是“呀!”地发出一声惊叹。
多么古怪的感觉!我似乎陷落在漩涡之中。我亲爱的母亲乘着马车将我送到科英布拉大学的校门,微笑着抹着眼泪,目送我消失在教学大楼的转角处。尊贵的葡萄牙皇帝约翰三世伸出热情的双臂,欢迎我的到来,可是我还是看见那些暗处闪烁的眼睛。如水的宫女和如火的爱情,如针如芒的讥讽和如癫如狂的愤怒。我被宫廷驱逐,然后来到了非洲。大漠风沙,铁血疆场,于是我在23岁那年失去了我的右眼。这是我长久隐在心间的痛。
贾梅士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涌起的并非群山和浪涛,而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自己像只永远跳不出深井的青蛙,充满了憋屈和焦躁。记得我28岁那年我又回到了迷人的里斯本,但是就连皇宫的马伕也居然对我出言不逊。利剑再一次让我洗清了羞辱,也再一次将我送入了监牢。第二年,军队要招人前往遥远的印度,前往不可知的神秘东方。但对于我来说,这是我命运的转机。我将沿着华士古达嘉马的道路,开拓出自己辉煌的疆土。与其做一个独眼的将军为今人畏惧,不如做一个独眼的诗人为后人颂扬。
记得我从印度出发,途径惊涛骇浪的印度洋,水道崎岖的马六甲;记得我驶经风光如画的南海,终于泊进了娴静温存的澳门。我想留下来,完成我的诗篇。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神。
贾梅士记起他第一眼看到的山岗。一丛丛的绿色纠缠着,萦绕着,那么温柔又那么野性。一块块巨石桀骜不驯而又静寂无声。贾梅士拿着长长的砍刀,独自走向这座海滨的山岗。荆棘和杂草在慢慢后退,让出一条险僻的小道;山崖像碧浪中的礁石,带来一丝安慰。一个小小的洞穴在等待着贾梅士。两块直立的岩石如陡壁,不知从何处滚落的巉岩恰好充当了一个平滑的屋顶。贾梅士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默默地走了进去。风从东方来,穿过两壁之间的巨大缝隙,向遥远的西方吹去。一衣带水的对岸青山连绵,一抹残阳照亮了贾梅士的眼睛,随后只剩下微弱的霞光。暮色悄悄地拥吻着贾梅士,朦胧了下山的幽径。贾梅士低声对自己说:“就在这里了。这里,将诞生我的诗歌。”
(二)
朝霞中的贾梅士精神抖擞,拂去衣履之间的朽叶和枯草,打量起眼前的世界。一幢幢楼房真的像粼粼的海浪,一直铺展到天边。他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澳门了,这是过去或者未来,一个未知的澳门。
他眯缝起唯一的眼睛,凝视着林间第一缕阳光。华士古达嘉马的船队绕过了好望角,开始前往印度的探险航程。众神之父朱庇特将诸神召集于奥林匹斯山,预言路济塔尼亚人将要完成这一壮举。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和战神阿瑞斯知道葡萄牙人像他们一样心地善良而又性格刚强,决意助其一臂之力。酒神巴克斯却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站起来大声地表示反对。
贾梅士打了一个激灵,他的记忆深处没有澳门的过去,只有勇士和航程。这是未来的澳门,这是被众楼围绕也被众神佑护的澳门。他转过身静对着自己隐居的洞穴,却看见一尊半身铜像。岁月黯淡了原有的古铜色,但眼神却一如往昔的清澈和坚定。洞前左手石壁嵌有黑色大理石,上面用中葡两种文字镌书:“才德超人,因妒被难;奇诗大兴,立碑传世。”洞前右手石壁则有“致伟大的人道主义诗人、葡萄牙人大同精神的象征——诗人贾梅士”。
贾梅士抚了抚褶皱的衣襟,感觉有风从东方吹来。这风穿过石洞的两壁,带来春天的信息。霞光万道,在绿阴之间蜿蜒而下,洒下清幽的雅韵。但贾梅士所愿意熟悉的,却是热血和海洋。
我愿意记述的是我们葡萄牙人的时代,愿意呈现的是我们葡萄牙人的伟业。原先,那不过是一小片被称为路济塔尼亚的贫瘠土地,居住着一群穷困但却坚毅的人们。是大航海时代,使我们这个小国得以崛起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国家。我需要用最雄辩的语言,用我的《路济塔尼亚人之歌》(又名《葡国魂》),展示葡萄牙人高傲的灵魂。
“且不谈睿智的希腊人和特洛伊人
以及他们的伟大航行,
也不提亚历山大和图拉真
以及他们的显赫胜利,
我专写路济塔尼亚人恢弘的心胸,
海神尼普顿、战神玛斯也为之折服。
古代的英雄和诗人已成往事,
更崇高的英雄业绩已经呈现。”
贾梅士站在凤凰山上,心情变得和天气一样炎热。渐渐地,他看见山脚下几株凤凰木,举起了燎天的火把,点燃了这座古城的春天。赤殷殷,红灿灿,朵朵辉映,簇簇相连,一片花海,一路热烈。他听见繁枝密叶之间,鸟声啁啾,呼朋引伴;听见晨练者陌生的脚步和笑语,还有似曾相识的的粤剧唱腔。他在悠扬的晨曲中朦胧地猜想,自己的史诗可能真的照亮了遥远的故国。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史诗也会感动相识不多的异乡之人,感动自己曾经身处其间的澳门。
(三)
贾梅士穿过众多的晨练者,如灵光穿过雾霭。比起400多年前的筚路蓝缕,这要来得自在轻快。一座小小的观景台稳坐在危岩之上,顾盼生姿。这里是凤凰山的最高处,贾梅士闲暇忧闷之时,也常常登临啸歌,眺望内港景色。当时却只有嶙峋之石,未有风雨之台。贾梅士看了介绍,方知是他离开澳门百余年后,法国地理学家兼探险家方济亚公爵,率其舰队停泊氹仔。为了进行日眺远天,夜观星象,于是垒石为阶,砌砖为台。而今当然已经陷没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中,成为一个美丽的累赘。贾梅士叹了一声,不愿循阶而上,只在丛石间向着“一线天”走去。
“一线天”罕有人至,杂草遍生。山崖之间露出缝隙少许,仅容一人通过。出去之后即可看见一个浅潭,溪流淙淙。不远处却是一处崩崖,水势一泻而下,声势小有壮观。贾梅士沿着迂回曲折的丛林路径盘旋而行,抬头仰望瀑布,心中仿佛流出了歌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玫瑰,
开放在温柔的花丛,
 她在我的眼里,
就是美的象征。
那乌黑的柔发,
 怎不令人销魂,
只要她到过的地方,
金发就不再使人动心。”
贾梅士依然记得当年的甜蜜,自己和她第一次邂逅,也是在瀑布之间。当时自己正失魂落魄,踽踽独行于荒野之间。缪斯女神总是躲在不远处招手,却又从指缝之间溜走。《葡国魂》的写作时而顺畅,时而停止。每当从隐居的山洞之中走出,那就是最焦灼的时刻。那是一个同样的春天,他身着早已破旧脏乱的葡萄牙军装,漫无目的地走向青草更青处。在瀑布哗哗的巨响声中,她洗衣时俏丽的身姿,回眸凝视的黑眼睛,一瞬间就将自己征服。
在亚婆井旁,在妈阁庙中,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借助着真诚的眼睛、丰富的手势,还有零零星星几个词语,他们慢慢地开始了艰难的交流。这是椰风和大海赐给两个青年人的缘分。数年后,贾梅士想要返回自己的故国。他终于说服了这位澳门姑娘,和他一起前往。
这是我的错。我永远厌恶缅甸的海岸,憎恨那里的浪涛。桅杆断裂的一刹那,船只就已经覆没。这场倾盆大雨,这片咆哮着的大海,它们让我永失所爱。我没有能找到我的爱人,只好左手高擎起我的诗稿,右手抱紧着礁石,等到风浪平息的时刻。有人责备我,说我选择拯救自己的诗稿,却让女友命丧大海。我不愿意去申辩,我也真的无法申辩。我和她在瀑布下相识,在浪涛中相失。缘分,是水带来的,也只有水能够带走。
水流从崖壁之上争先恐后地奔涌出来,然后喧嚣而下,遮蔽了所有的痛楚。海风从不远处的海面上吹来,掠过林梢,留下簌簌飒飒的哀声。
“——海浪呀,我遭受着爱情的折磨,
请把我的爱人还我,你这么早
  夺去了她的生命而把我丢下。
 
  四周寂静无回声,只有海浪在翻滚,
  树枝儿轻轻摇动,
风儿把他的喊声带向无际的天空……”
(四)
贾梅士怅惘地踱着步,慢慢地往山下走。晨练者渐渐少了,但还是有几个行人撞得他踉跄了几步。他从一株高大的榕树旁经过,情不自禁抚摸起它飘拂的鬃须。对于这种树来说,似乎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春天,都可以期待阳光和生长。
“咦!”脚下的道路什么时候绚烂了起来,像是写满了有趣的故事。一块黑的,一块白的。黑黑白白,织成了多彩的图案,铺成了一地的锦绣。记得在外婆的村庄上,到处都是这种硌脚的小路,让我的双足吃尽了苦头。那个时候啊,我真不喜欢这种路。要是一条条的路都是棕色的泥土,长满柔滑的碧草,那该有多好。其实这种路在里斯本的大街小巷更多,也铺得更精致。只是我脚上的皮鞋已经对这些失去兴趣,我的双眼也只是盯着似乎触手可及的富贵。
让我想想,这些碎石能够来到澳门也真是有趣。我认识的那个老水手如果不说,我还真的没有注意。听说葡萄牙的空船来澳门要经过大西洋和印度洋,有许多船只因为船体太轻,往往被狂风巨浪打翻。一开始,船长们挖泥土装在船舱作压船之用,到了澳门就把这些泥土倒在海岸的四周,有意无意地开始填海造地,居然使澳门半岛的面积扩大了一平方多公里。按照当时中国政府和葡萄牙政府的协议,澳门的陆地属于葡萄牙管治,海面属于中国政府管治。这一来,中国政府就觉得吃了亏,出面干涉制止。没办法,只好改用葡萄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的石头来压船舱。运来之后就铺成美丽的道路,走在上面也可以解一解无尽的乡愁。
现在,那个胡须浓密、喜欢喝着朗姆酒的老水手哪里去了呢?贾梅士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细细地观赏碎石铺成的地板画。第一章,善美爱神维纳斯,抗拒恶神护葡人;第二章,麦连德王率群臣,躬亲出海迎葡宾;利剑穿胸茵娜亡,泪洒白花花益鲜;第四章,印水恒河二智叟,示梦葡王促远征;第五章,狰狞巨人立海角,吹须怒目海浪涛;第六章,船长高声呼水手,连降大帆保平安;第七章,为吾上帝与国王,为爱人生历艰辛;第八章,丰功伟绩源何来?满怀希望步履艰;林中热吻诉衷曲,喜泪涟涟甜在心;第十章,整装待发气如虹,忠诚为国志不移。
贾梅士不仅热泪盈眶,这是我的《葡国魂》啊!伟大的澳门人,到现在还没有忘记我这个过客,我这个异乡人。他们用我故乡的石仔讲述我故国的故事,讲述我心中春天里的路济塔尼亚,我心中不落的葡萄牙。唉,只是让那个船长华士古达嘉马(也译作“瓦斯科•达•伽马”,Vasco da Gama,约1460~1524年)占了便宜。不写他,太对不起葡萄牙的光荣;写了他,太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他之航海,哪里是为了自己的祖国,只不过是为了象牙和黄金,为了丝绸和瓷器,为了权力的荣耀和荒诞的贪欲。他做的虽然大致不错,但他的心太过龌龊。
“黄金能使固若金汤的城堡陷落;
  黄金能使朋友变为背信弃义的叛徒;
  黄金能使高贵的人干出卑鄙的丑事;
黄金能使威武的将军变节投敌;
黄金能败坏处女的贞节,
顾不得丢人现眼,名誉扫地;
它有时甚至可以妨碍治学,
使人丧失判断和良知。
 
它使人巧妙地颠倒是非,
随心所欲地制定或废除法律;
它让人赌咒发誓作伪证,
它使多少国王成为暴君;
甚至在那些献身
万能的上帝的教士中间,
有多少人被它败坏,误入歧途,
假仁假义,为非作歹。”
(五)
  贾梅士在春天里走着。一条大道渐渐通向白鸽巢公园的大门。
其实,贾梅士短暂的人生中,既没有等到他自己人生的春天,也没有等到他期待中的路济塔尼亚人的春天。离开澳门之后,贾梅士花费了10年光阴,历尽坎坷磨难,于1570年终于返回葡萄牙首都里斯本。但是适逢葡萄牙发生瘟疫,人人惶恐,只怕自己大难临头。唯有他抱着这部史诗,也不知又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葡萄牙的光荣。3年后,作为向国王塞巴斯蒂安(1557~1578年在位)的献礼,《路济塔尼亚人之歌》才得以出版。国王非常高兴,赐予他年金15000厘士,但也仅仅够他糊口而已。没过几年,随着这位年老帝王的辞世,年金也告终结。他孑然一身,而又罹患痼疾,苦苦地在风雨之中挣扎着。据说,他之所以没有被饿死,也多亏他在澳门结识了一个姓周(Jau)名安多利(又译作“乍乌”)好友兼忠仆。这个澳门人一直追随贾梅士经印度、莫桑比克返回葡萄牙。在最困难的时刻,这个澳门人对贾梅士依然不离不弃,每天晚上到街上挨家挨户为他乞讨食物。
熬到1580年6月10日,贾梅士告别了人世。一家慈善机构安葬了诗人,一位朋友题写了墓志铭:“刘易斯·德·贾梅士在这里长眠,当代诗人们的王子。他穷困潦倒,就这么死去了。”仿佛作为诗人的殉葬品,就在诗人离去的第二年,由鼎盛而式微的葡萄牙便失去了独立,被西班牙的国王们统治了60年之久。虽然最终得以摆脱这种奴役,但是从此却是一蹶不振,日趋衰落,成为西欧最为落后与贫穷的国家。
在凤凰山的山洞里,贾梅士又回来了。在这里,再次穴居400余年的时光,有许多事情都不是贾梅士所知道的。他不知道距今百余年前,他的葡萄牙同乡马葵士,异常地喜爱他的诗歌。每逢他的忌日,就会和一大群渴慕他的人,在他隐居的山洞前面吟诵他的诗歌,唱起他熟悉的葡萄牙歌曲,跳起他熟悉的葡风舞。他不知道马葵士所养的数百只白鸽,也曾经在夕阳中停落在他的洞前,然后展开翅膀,用他们美丽的白羽覆盖整个凤凰山。这里从此改叫白鸽巢,而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凤凰山。
贾梅士在春天的大道上走着。因为他知道,在这里,他会非常快乐。曾经,澳门将纯洁的爱情赐给了他,让他有了一个激情洋溢的青春;曾经,澳门也将真挚的友情赐给了他,让他凄凉的晚年能够多一丝丝抚慰。
  热烈的阳光从贾梅士的背后照射过来。他看到大道上有一个圆形的喷水池,池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青铜的雕塑。他未必知道这座名为“拥抱”的雕塑就是为他而立,就是为他所象征的中葡之间的友谊而立。但这并没有什么,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拥抱”。
贾梅士在春天里拥抱着澳门,
而澳门,也将永远在春天里拥抱着贾梅士。
【注】贾梅士:这是澳门的译法,一般译作“路易斯•德•卡蒙斯”(Luis de Camões,1524?~1580年)。16世纪的葡萄牙诗人,后来成为葡萄牙文学(文化)的代表。1992年以诗人冠名成立了“卡蒙斯学会”,它的地位和性质类似德国的“歌德学院”、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学院”和我国的“孔子学院”。路易斯•德•卡蒙斯一生创作诗歌几百首,据说仅文艺复兴式的14行诗就有350首之多。最著名的就是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澳门一般称为《葡国魂》,也译作《卢西塔尼亚人之歌》、《葡萄牙人之歌》)。文中所引用的诗歌都是贾梅士所作。
 
 
  四、“酒狂”两分钟
  周日的下午,光是能够坐在郑家大屋的花园中,享受秋阳的脉脉斜晖,也是无比惬意的。四围古墙写满百余年的沧桑,也隔断了城市的喧嚣。面前只是蓊蓊郁郁的草树,以及一扇黑漆金粉的屏风,描绘着“西樵风光”。这时候能够聆听古雅的琴声、凤鸣般的笛箫,以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也就不觉醉在其中了。
最后一曲,是三人合奏《酒狂》。青衣的老者居于中间,几案之上,是一具名为“九霄环珮”唐代古琴。左手一女子,相貌清秀,着浅碧色旗袍,怀抱琵琶。右手一女子,面如满月,宫装高髻,像是刚从唐伯虎“仕女图”中走出来。老者一挥弦,万籁俱寂。琵琶哽哽咽咽,箫声若断若续。一个醉酒者,意态恍惚,步履艰难,踉踉跄跄,蹒蹒跚跚。举首远望,四野茫茫;徘徊瞻顾,不见方向;颓然而叹,中心感伤;若旋若舞,如痴如狂。戛然一声,各种朦胧的影像一时俱失,只剩下一琴、一箫、一琵琶而已。
这便是阮籍的“穷途之哭”了。魏晋之际的阮步兵明于是非,嫉恶如仇,常作“青白眼”。对趋炎附势之人,投以白眼;对志同道合之人,报以青眼。据说那位路人皆知其心的司马昭想要招其子为婿,阮籍一连六十日酩酊大醉,避而不见。《酒狂》这首乐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创作出来的。
  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短的曲子,好像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后来听说,共2分15秒。“狂”这个东西,孔夫子谈到过。《论语·子路篇》中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虽然孔子未必喜欢“狂”和“狷”,解释本身却是正面的。狷者认为,有些事情违背了根本的原则,是不能做的;而狂者认为,有些事情符合根本的原则,是不能不做的。“狂”和“狷”都需要有“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
  “酒狂”属于哪一种,我不知道。但是也还需要一点“为所欲为”或者“有所不为”的勇气,也还需要一点对于“自由”的向往与执着——这种“自由”是否有存在的价值,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不过,在人生的缝隙,能够暂时摆脱一下庸常的生活,让天性的花朵盛开于理性的墙角,哪怕只是米粒大的一朵,只是一瞬,那也很好。人类的一切创造,都缘于自由;人类的一切挫折,也都缘于自由。借“酒”而狂,只要不妨碍于他人之狂,又有何不可?更何况,只是短短的2分15秒。
步出花园,来到郑家大屋轩敞的庭院。游人渐去,禽鸟乐矣。只是《酒狂》之曲,不绝如缕,袅袅娜娜,犹在耳畔。一扇大门的两旁,镌着一副对联,曰:“前迎镜海,后枕莲峰。”如此气魄,虽是写实,其实也是大屋主人的“不狂之狂”了。倘是春日,海潮欢欣,树动山迷,那时携酒重游,匏樽相属,能够再狂上两分钟,多好!
 
 
  五、秋风中的羊蹄甲
 
  遥想故乡的秋天,大概已是落叶满地扫不胜扫的时节。连绵的秋雨该已惊醒沉睡的鸿雁,是啊,又早到了一年一度“衡阳雁去”的时节。
澳门当然也是有秋天的。虽然触目都是绿色,但也绿得沉郁起来,绿得沧桑起来。那天坐着巴士,驰过黑沙环一带的街头,忽然点亮了我的双眼。那是几树羊蹄甲,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开出深紫色的花朵。在南国深秋的风中,那些不远处的花树,艳美而不单薄,更不轻薄,反而觉得凝重,觉得厚重。就像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士,落落大方站在街口,等到绿灯的亮起。
  我周末常去的疯堂,斜坡的中央,也有一棵羊蹄甲树。她映着亮黄色的粉壁,秀颀而俏皮。有时候坐在树下,听听“黄昏小叙”的吉他。眼睛累了,便会抬起头,看看她美丽的叶子。她的叶子非常有趣,椭圆形,末端凹了进去,这便有点像是“心”的形状。却又宽处不宽,尖处不尖,钝起钝收,犹如鸭梨。当然更像是草食动物的蹄印,所以有的西方人把她叫作“骆驼蹄树”,而国人多称她为“羊蹄甲”。
  可惜我在疯堂,只看见过她绰约的身姿和风趣的碧叶。大概是两壁之间的街道过于狭窄,阳光不够充沛吧。也可能少了风。有人说,一棵树得了风,便如同一个人得了机遇,才能风助“树”势,开出鲜艳的花来。我倒觉得,羊蹄甲在等待着秋风。当风凉了的时候,当众多的花容变得苍白浅淡,羊蹄甲便会开放了。有没有更多的植物,这样喜欢十一月的风呢?羊蹄甲把十一月作为自己事业的起点,起跑之后便不再停歇,跨越整个凄寒的冬日;又一直盛放到春日,加入那千娇百媚的大合唱。羊蹄甲有点像是陶渊明的菊花,也有点像是林和靖的梅花;但又什么都不像——羊蹄甲实在不愿把它们都比了下去。这样一想,疯堂的窄街大约是过于温暖了吧。过于温暖是不行的,羊蹄甲渴望的是一个清爽的邂逅,然后可以从容面对苍凉,慢慢横越整个艰难的岁月。
  不知道是哪一天,我看见日日走过的毕士古达嘉马花园,也有了一树怒放的羊蹄甲。不过,称“怒放”是不合适的,她风度优雅,浑身散发着让人宁静的气质。有时候,因着世俗的琐事,心中不免忧闷,不免烦躁。待看到那深紫的花瓣在绿叶间浮现,眼睛便像有了一个稳妥的着落。因为是一个上山的斜坡,花朵就停在额前,停在手边。只凝神一望,灵魂仿佛就被这深紫的花瓣看透,然后净化。其实,这种深紫的色泽非常接近于紫罗兰。可是紫罗兰有着更多的明丽,让人想象到阳光下少年快乐的舞蹈。而羊蹄甲,更像是秋风凝结的精魂,将一钵清凉徐徐倾入你不安的掌心。
  细细赏玩这些美丽的花瓣,长长的,也很别致。其中四片两两对称,深紫中镶出白色脉状的条纹;第五片则孤傲地翘起在上方,布满色调浓郁的彩斑,很像兰花的花舌。最初,一些西方人也称羊蹄甲为“穷人的兰花”。因为她不仅花如幽兰,还特别容易培植,容易扎根生长。不拘什么环境,不拘什么土壤,只要能有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便可茁壮成长。西方人对于羊蹄甲的看法可能是对的,对于兰花的意见却又错了。“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兰之根即为芷,白芷本身就是平民百姓的象征啊!这样一想,羊蹄甲也便成了真正的兰花,真正“不为穷困而改节”的兰花。
  羊蹄甲的兄弟姊妹不少,故事也很多。其中一个,就在澳门对面不远处的香港。1898年,清朝政府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展拓香港租借专条》,英国政府强行租借九龙半岛大片土地及附近二百多个岛屿(后称新界)。两个月后,英方不顾中国民众的强烈反对,在大炮的轰鸣声中,强行提前举行占据仪式。数千名爱国群众揭竿而起,奋勇抗争,结果遭到了血腥的镇压。劫变过后,村民们在桂角山建造了一座很大的坟墓,合葬那些壮烈牺牲的英雄。后来,桂角山上的一株羊蹄甲,开出了人们从未见过的紫红色花朵。几年后,这种花便开遍了新界每一个小岛,每一道山坡。尤其是清明前后,花事最盛,像是默默地缅怀着死难的烈士。于是,国人就把这种鲜血浸染的羊蹄甲,命名为“紫荆花”。
  虽然隔着宽阔的伶仃洋,还是不能抑制心中的激动。十一月的秋风,吹不去那愁云惨淡的过去,也吹不去那热血沸腾的情怀。十一月,也只是羊蹄甲刚刚开始开放的季节,就像一个刚刚踏上征途的巾帼豪杰,刚刚露出她风霜无惧的笑颜。天气会一天天冷起来,羊蹄甲仍会不离不弃,妆点起澳门的整个冬天。而等到春天的锣鼓敲响,春天的号角齐鸣,我们就将看到一个盛装的羊蹄甲,一个繁花似锦的羊蹄甲,一个灿若云霞的羊蹄甲。
  羊蹄甲,一个多么俗气的名字,一树多么高贵的花!